母亲在你人生中扮演什么角色？母亲对一个人的影响不止一点点？长大后有多少人不爱自己的母亲了？

前几天半夜收到闺蜜一条微信：“和我妈又吵崩了，翻山越岭也逃不过……”

闺蜜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女孩，漂亮自信，在一个英国科技公司做到了管理层，去年底因为总部的机会搬去了牛津生活，依然每年要给我发好几次求助微信，每次见面聊到叹气的话题都逃不过一个，妈妈。

我见过她妈妈，两三年前我们带上各自的爸妈一起去海岛过春节，而后开始疯狂夸赞对方的妈妈。我说那是一个多温柔的阿姨啊，一起晚餐我只是无意点了一盘牛肉沙拉，她都会用满目柔情笑意盈盈的眼睛看住我说，“谢谢你啊，你一定是知道我吃不惯海鲜特意给我点的。”

朋友却说就是这种“润物细无声“让人窒息。她说妈妈是老师，常常回家后也分不清“老师”和“妈妈”的界限，小到上学穿哪件衣服、书桌上的东西怎么摆放，大到工作和婚姻，会上纲上线地提出一整套整改意见，试图把每一种言行融入“教学体系”。这种细细密密的侵入感让她一到妈妈身边就变回自卑的女中学生，甚至有时挂完长途电话，都感觉有乌云盘旋在脑袋上一个礼拜不散去。

相比起来我的妈妈是不那么事无巨细的放养型母亲，好多朋友羡慕我们可以随时手挽手逛街的母女关系。但我依然记得清楚青春期和我妈漫长的对抗，要说后来真正的亲密也是保持一定距离后才实现的……母女关系真是个复杂的话题啊，一百万对母女就有一百万种关系，她可能是正面榜样，也很有可能变成反面教材，有幸的话是亲密友人，不幸的会变成陌路人。隔离期间因为密集相处不少人说亲子关系、母女关系都受到严重考验，所以复杂的母女关系有药可治吗？下边是我的一点思考和发现。

1. 羡慕别人家的父母没啥可耻的

樱桃之前在微博推荐过《母爱的羁绊》这本书，里面针对自恋型母亲的女儿提出了不少实际的心理治疗方案，不过一上来没说要如何独立自主，而是鼓励读者给自己时间痛苦。作者说，如果没有完成情感的释放，后面的治疗就没法开始。

这两天正好看到个挺火的微博视频，里边一个朴素的穿格纹衬衫的中年男子给25岁生日的女儿念信：“今年你会不会以为我要催婚了呢？我的答案是不会。因为爸爸觉得在成千上万的人类里面，婚姻常有，但快乐却并不常有。爸爸希望你自己选择慢一点也没关系，如果有一天，你愿意把精力投入到无尽的家庭琐事中，那一定是因为你对另一个人的爱，超过了你对这类琐事的厌烦……”

下面成千上万留言在哭喊羡慕，谁不想拥有无条件宠爱自己的父母呢？如果真的十分缺乏这样的爱，羡慕别人的爸妈也没啥可耻的。释放童年的小女孩出来有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，就是坐下来认真回忆，拿笔一条一条写下来作为一个孩子的自己，究竟失去了什么、错过了什么、被忽略了什么，大大方方地为从未成为过别人家的孩子而痛苦一回，痛哭流涕过后再整装出发。

2. 心理独立，不只是距离和经济上的独立

我没完整看过《都挺好》但听过剧情，不论是我自己朋友的故事还是苏明玉的故事，都在说病态的母女关系里，经济独立和物理距离上的独立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，还是得回到内心。

《母爱的羁绊》里建议读者列一份清单，写上你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和喜欢的事物的观点，包括看似简单琐碎的小事，也包括重大的生活哲学:

政治：你的政治观念。

·宗教：你的宗教或精神信仰。

·教养观念：你会怎样抚养自己的孩子？作为一个母亲，你最看重的是什么？

·恋爱关系：在恋爱关系中，你认为什么是最重要的？

·男人：你理想的男人是谁？他有什么特点？

·朋友：什么样的朋友会让你产生好感？

·电影：你最喜欢哪一类电影？

·书籍：你最喜欢哪一类书籍？

·首饰：你佩戴首饰的风格是怎样的？

……

很多心理治疗方案中会有类似帮助更了解自己的训练，这对于年幼时处在糟糕母女关系中的人尤其重要，你的喜好可能被强势的母亲打压过，被冷漠的母亲忽略过，不幸长成了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大人。但总有机会从喜欢的电影、爱玩的游戏、爱吃的食物中找出蛛丝马迹，发现原来我是这样一个完整的个体，在被打压、质疑的时候，快乐、绝望、平静、愤怒的时候，都别忘了那个最核心的你。

至于物理距离上的独立重要吗？我小时候总认为长大就是要离开家，现在觉得也得分情况。我朋友的故事里头，母亲的指点缠缠绕绕在她生活的细枝末节，坐上飞机获得八个小时的时差才能给她足够的疗愈空间。而对我自己来说，成年之后和妈妈可以亲密相处，归根结底不是因为搬出了家门，还是得益于心智更成熟的阶段学会了去了解自己，学会把妈妈当作一个独立的女人而不仅仅是“母亲”，即使偶尔争吵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内伤了。

3. 分清楚别人的愿望和自己的愿望

把人生经验投射到小孩身上，似乎是再传统、再开明的母亲都会做的事情。就像有了女儿之后，我想教她善良勇敢， 教她什么是真正的美什么不是……可是我所告诉她的一切，不过也是从自己粗浅的生活经验中获得的道理。有时候我想，母女的关系， 或者根本是不可能完全客观理智地去对待的。

去年看了本华裔作家写的小说《无声告白》给了我许多震慑和启发。它是2014美国亚马逊年度最佳图书第一名，讲的是一个美国母亲把自己的毕生愿望加在女儿身上，结果逼死女儿的故事。忍不住看下去的原因是，里面的妈妈可能是我们生活中会遇到的任何一个妈妈，和鸡娃鸡得厉害的华人家庭相比，她不打不骂不讽刺，给女儿买参考书都会加一句，“如果你感兴趣的话”，教育方式简直算得上宽松了！

但小说里自杀的这个孩子，有一般孩子没有的“讨好型”人格，她始终生活在一种强烈的担心中，担心自己会失去母亲，为了让她妈妈高兴，她从小就非常配合她妈妈的引导。小时候当她妈妈给她朗读书籍觉得疲倦，她自己主动提出来“再给我读一本” “再给我讲讲” – 对一个已存鸡娃心思的母亲来说，无疑是强有力的催化剂。她的母亲为孩子树立了一个宏远的目标，孩子的表现让母亲在向这个目标前进的过程中更加坚定自信，她们之间的正反馈，让错误愈演愈烈。

华人家庭、亚洲家庭里面，比小说里“虎”几倍的妈妈多得是。鸡娃的这个妈妈，她的初心是“好”的：希望女儿可以自由活出她想要的人生，不用像她和她母亲这两代人一样，被厨房、照顾家庭困住。可是被她推的女儿，性命丧失于找不到人生的意义。鸡娃的初衷和效果，南辕北辙。

在女儿的身份里，我的独立是从分清楚我自己的愿望和爸妈的愿望开始的。我也不记得是几岁开始敢于和妈妈大声理论，读了几本书就敢跟她提出完全不一样的观点，无论是出于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或是抵抗他们的强势话语权。很庆幸的是，我的妈妈愿意倾听我的愿望，愿意跟我商量未来而不是一厢情愿的安排。

在妈妈的身份里，《无声告白》里的故事更加提醒我每个小孩的反馈方式都不一样，我不知道我的女儿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回应我的美好愿望，哪怕只是希望她活泼开朗、广交朋友这种看起来毫无压力的愿望。与其顺应我的愿望，我更希望她分清楚自己的愿望和别人的愿望，明白任何一种人生经验都不是广泛适用的，拿来参考参考罢了，凡事勿过度。

 4. 不养儿不知父母恩？

康老师的漫画无数妈妈感同身受：想象漫长的周末快要结束，好不容易找到家餐厅坐下来想吃口饭，小朋友提出了“我要去厕所”这一个要求，我们疲惫的身心就暴走了。

育儿是一件多琐碎要耗费多少精力的事？一定程度上当一遍父母更能体会。

上次回武汉，一早醒来我突然说“好想吃热干面啊”，我妈刚办事回家换下衣服，听到这句立马又换上衣服出门。过了半个多钟头回来，告诉我家楼下那家特别好吃的今天关店了，特地开车跑到两公里外更好吃的一家去买，笑眯眯地递给我……那个时刻我突然意识到，从咿咿呀呀的婴儿时期到离开家的那些年，我提出过多少比“要去厕所”“想吃热干面”麻烦得多的要求啊!

说着想去离家很远的游乐园的时候、想邀请同学来家生日会的时候、想要间自己的房间的时候……每一个小要求背后都是无尽的琐碎，这种琐碎在父母的人生被经历了千千万万遍。想来如果在某些节点妈妈的不耐烦和崩溃没有藏好，也不足为奇了。“不养儿不知父母恩”不足以为真正糟糕、不懂得反省的父母开脱，但足以让我们比小时候更理解更体谅，偶尔情绪失控的妈妈。

5.  “对于每一个作用力，都有一个大小相等、方向相反的反作用力。”

这是物理课本里一个重要的结论，也是在母女关系上我过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一个道理：正面的力量是力量，反面的力量同样也是力量。

《我的天才女友》的女主莱农从那不勒斯贫困城区走出来成为作家，一个重要的推动力量就是她不想成为她妈妈。她用功读书上了大学，终于说上了母亲听不太明白的语言。莱农尤其讨厌她妈妈的身体，臃肿的体态、歪斜的右眼和受挫的右腿。而母亲也总是指责辱骂她，以至于莱农“渴望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，渴望消失”。有一个细节很触动我，就是有段时间莱农早上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腿，她害怕母亲的身体特征在她身上体现，她害怕自己也变成那样一个跛足的女人。

人的潜能常常是被逼出来的，原生家庭的苦楚也可以是向上改变的动力和机会，承认这种反向阴暗的力量也是力量，也是和自己的一种和解。

回想自己青春期和妈妈无尽的争执，归根结底是我的言行和她最理想的女儿不一样。如今已经很多年没发生大规模争吵了，但真正感觉愉快地和解是生完女儿从月子中心回家，她给我做了小时候最爱的粉蒸肉和藕汤，队友在一边开玩笑对我说，“你学着别把祖传秘方给丢了啊”，我妈毫不在意地大笑，

“丢就丢吧，反正她也不想成为我这样的妈妈。”

原来很多年之后我们俩都愉快接受了一件事，我不是不爱她， 不是不听话，只是我是自己，和她非常不一样的我自己。